抗日英雄黃龍二

欒立祥

我的家鄉(xiāng)在泰州南郊，老莊名叫十里鋪，每當人們傳頌著一位在泰州地區(qū)家喻戶曉的革命英雄沈毅的時候，都不會忘記傳說著另一位鮮為人知的本村的抗日英雄黃龍二的故事。黃龍二在十里鋪確有其人，我小時候認識他，現(xiàn)在把他當年自己講述的和人們傳說的抗日事跡整理出來，以勵讀者，銘記國恥，緬懷英雄，發(fā)奮圖強，開創(chuàng)未來。

一九三九年秋天，泰州城坐滿了日本兵，這天清晨，黃龍二走到父親的床前，看著面色蒼白，骨瘦如柴的父親，鼻子不禁酸起來，父親知道自己病得不輕，眼淚像破碎的珠子從布滿皺紋的臉上滾落下來。黃龍二想：“父親可能是餓出來的病，如果給他弄點好吃的，再請醫(yī)生開幾副藥，也許精神會好起來，換回他的生命?！秉S龍二翻出母親臨終前留給他的一只銀鐲子，用藍布包好，用一輛獨輪木車，上面放了一張小板凳，推著父親進了城，來到高橋坡北家小飯店門口，正當黃龍二拿出銀手鐲與老板商談?chuàng)Q飯菜的時候，一個頭戴黑禮貌，身穿青布長衫的胖漢子出現(xiàn)在面前，黃龍二認得他是自己村里的偽保長名叫李祿山，他身后跟著幾個穿煙灰呢，挎著腰刀，高高的皮靴釘著銀光釘?shù)能娙?。黃龍二雖說從未見過這些人，但從鄉(xiāng)鄰們口中聽說過“日本鬼子”，心想偽保長李祿山肯定帶的是“日本鬼子”。李祿山見黃龍二手上拿著一只銀鐲子，一把奪過來，然后朝黃龍二的父親說：“黃貴，我還真沒看出來，家里還藏著金銀財寶，今天保長替你交工了。”父親一怒之下，拿起坐車的小板凳朝偽保長李祿山砸去，嘴里罵聲不絕：“我們十里鋪怎么出了你這個漢奸?！焙竺娴囊蝗盒」碜臃鋼矶希瑢ⅫS貴摁到在地，任憑他怎樣掙扎也動彈不了。本來就重病纏身的黃父，經(jīng)鬼子一頓毒打，一股鮮血從黃父嘴里吐出來，鬼子們嘻哈地笑著，黃父卻躺在地上咽氣了。黃龍二見父親口吐鮮血躺在地上咽氣了，好像才從噩夢里醒來，拼命朝偽保長李祿山一頭撞去，一個日本兵從后面重重地給了黃龍二一槍托，黃龍二昏倒在地上。

黃龍二醒來的時候，被捆綁在一個大廳的柱子上，他大喊：“李祿山狗日的，大白天你搶走我的鐲子，打死我父親，你還綁我干什么？”偽保長李祿山走近來不懷好意的說：“干什么？”，“老子要你去充數(shù)當國兵，扛槍為國軍賣命，十里鋪征兵計劃就差你一個，本鄉(xiāng)本土的，如果不聽我的話，我就把你交給日本人，讓日本人喂狗。”說完命人從柱子上松開繩子，拉到院子里推上一輛卡車，卡車上全是從各村抓來的壯丁，當時黃龍二只有十六歲，他知道這不是什么好兵，可這一切由不得自己，從此一句話沒有說，一聲苦沒有叫，一滴淚沒有落，不得不當起了國兵，但心理藏著的是對日本鬼子的切齒痛恨，藏著的是為父親報仇雪恨的決心。

黃龍二被關(guān)在幾乎封閉的卡車里，經(jīng)過一天的顛簸來到山東地界的一座山上，宿營地距縣城有四十多公里，部隊設在靠近山頂?shù)囊粔K平地上，整個部隊由三部分組成，坐東面的第一隊是日軍，坐中間是老國兵，坐在西面的是新國兵。日軍訓練有素，操練時隊伍很齊整，老國兵像個半吊子，新國兵則是松松垮垮的樣子。負責訓練新國兵的是一位名叫久久木的日本教官。第一天出操，黃龍二在這陌生的山上，分不清東西方向，久久木教官嘴里嘰里咕嚕地罵道：“東亞病夫，不識東西”，上去給了黃龍二一皮靴，那一皮靴踢在黃龍二的肋叉上，疼得他眼冒金星。這時一個稱作國軍連長的中年人走過來，朝久久木教官說了一通日語，大意是：“他是我們那個村里的，是我的鄰居，他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你高抬貴手，讓我來調(diào)教調(diào)教好嗎？”久久木朝他揮揮手，那個連長命人把黃龍二攙扶到了營地。下了操，那個連長對黃龍二說：“我看你年級尚輕，長得秀氣，從此你不要出操了，在連隊給我當勤務兵?！秉S龍二一邊感激地點點頭，一邊仔細地打量眼前這個救他的國兵連長：高高的個子，寬寬的額頭，挺拔的鼻梁，渾身散發(fā)著一股英氣，既令人敬畏，又令人敬佩，那個連長接著說：“我是安徽天長人，離你們泰州很近，我叫肖方林，以后你叫我尚連長，在我身邊做事，有一點可要保證，今后不許頂撞久久木教官?！?span lang="EN-US">

又是一個早晨，黃龍二剛起床，想去看看他負責喂養(yǎng)的十匹馬，肖連長喊住了他：“小黃，你今天牽馬下山馱些酒肉來，部隊要開拔打大仗了，犒勞一下弟兄們”。下午，黃龍二到預定的地點領(lǐng)會了很多酒肉，在伙房卸下來，來見肖方林，肖連長眉頭緊鎖，一聲不吭，顯得心事重重，黃龍二不敢問連長何事這樣憂愁，只好牽著馬放回馬棚去。這時肖方林喊住黃龍二，壓低聲音說：“小黃，明天有一個日本高級軍事顧問帶領(lǐng)的視察團要來部隊視察，為了保證日本高級將領(lǐng)的安全，日軍調(diào)集了周圍的部隊，將山圍得像鐵桶，用日本人的話說，別說一個人，就是一只鳥也別想靠近這位高級將領(lǐng)?！毙し搅治艘豢诩垷煟L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接著說：“山路崎嶇不平，為了讓視察團騎馬上山，我們連隊就是你喂養(yǎng)的那十匹馬全選上了。我的那匹棗紅馬一般人馴服不了，考慮到安全問題，只好由你來牽了?！毙し搅置S龍二的頭又說：“這個任務十分艱巨，你千萬不可亂來，小心牽馬，保證視察團的安全，就是保證我和連隊的安全?！比蝿胀瓿傻煤茫医o你記頭功。黃龍二一聽吃驚不小，嘴上答應連長，保證不出問題，心里卻在想：“領(lǐng)小鬼子打殺中國人的就是這幫所謂高級將領(lǐng)，父親的死也是他們指揮的，國恨家仇哪有不報之理？如今天賜良機就在眼前，可千萬千萬不可錯過??！”黃龍二這樣想看，內(nèi)心那顆復仇的心嘭嘭嘭早已蹦到嗓子眼兒上去了。晚上，在犒勞弟兄們之前，肖方林召開全連士兵會議，面部表情十分嚴肅，語氣十分嚴厲。會議內(nèi)容的宗旨是：“明天日本高級將領(lǐng)帶隊來部隊視察，任何人不準攜帶槍枝進入迎接現(xiàn)場要絕對聽從指揮，要絕對保證日本視察團的安全?！?span lang="EN-US">

晚上，國兵們?nèi)齻€五個圍坐在一起，飲著烈酒，十分開心。黃龍二借方便轉(zhuǎn)身出了伙房，剛出伙房，肖方林叫住他：“小黃明天要小心，千萬不可出差錯?！闭f完隨手解下身上的槍帶交給黃龍二，照會他把槍放在他住處的柜子里，然后打著酒嗝兒，朝士兵們居住的地方走過去。黃龍二想報仇正苦于沒武器，突然心中一喜，就像夜間迷航的航員一下子看到了指路標燈，他知道明天任何人不準帶槍迎接是小鬼子的防范措施，也是小鬼子不放心中國人的伎倆。黃龍二熟練地卸下槍機蓋，仔細檢查手槍是否靈活，然后用一老紅布包好揣在懷里，匆匆走出連隊。半夜躺在地板上，黃龍二滿腦子在盤算著報仇的方法和逃跑的路線，心理叮囑自己，一定要穩(wěn)準狠，不可大意失荊州。

第二天早上，黃龍二第一個來到馬棚里，將老紅布包好的手槍藏在馬鞍里，從外表看一點痕跡也沒有。八點的時候便牽著那肥碩彪悍的棗紅馬同其他九名牽馬兵一起向山下走去。九時許，山下軍樂高奏，日軍高級視察團一行人來到牽馬兵等候的指定地點。這時從第二輛戰(zhàn)車上走出一位威武的軍人，此人個頭不高不是很胖，但一舉一動透出一股冷峻的威嚴。在周圍人的簇擁下來到馬隊面前，最后駐足在黃龍二牽的那匹棗紅馬前，用套有白色手套的手捋了捋馬鬃，點點頭，意思是他就坐在這匹棗紅馬上山，棗紅馬體大，健壯，眼睛像寶石，四蹄像四盞鐵碗，無論是近看還是遠看都像一團烈焰，棗紅馬見了生人摸它，立即騰起四蹄“咴咴”大叫。黃龍二見棗紅馬不肯讓生人坐騎，連忙扳住馬頭大吼一聲，棗紅馬見主人怒了，也變得馴服乖巧了。日本將軍在黃龍二的扶持下蹬上了棗紅馬，其他人也都順利上了馬。黃龍二小心地牽著棗紅馬走在隊伍的前面，路上十米遠便有一個像木頭一樣的挺立的小鬼子哨兵，眼珠一動不動。馬隊緩緩地在山路上行走著，眼看就要到下馬步行的地方了，黃龍二加快了腳步，把其他人拉開有七八來遠，突然勒住僵繩從馬鞍里抽出手槍，對準那個日本高級將領(lǐng)，“當當”打了兩槍，那個高級將領(lǐng)應聲倒在血泊之中，棗紅馬朝山下箭一般沖去，黃龍二扔掉手槍朝左邊臨河的山崖邊奔去。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使山上的日偽軍一個個呆若木雞，等到日本兵持槍追到崖邊時，黃龍二已躍入河中，鬼子朝河中開了一陣槍，不得不無奈地折回頭來，整個山上山下亂成一團，久久木聲撕力竭地喚著那位高級將領(lǐng)的名字，又搖了搖他的身體，聽了聽他的心口，最后不得不直起腰，沖著那位將領(lǐng)痛徹地鞠了一躬。

后記

日本高級軍事顧問，陸軍高級將領(lǐng)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名小小的國兵開槍打死一事，在日軍侵華史上極為罕見，這對安全防危工作一向頗有研究的大日本帝國，無疑是一次極大的諷刺和打擊。

事后肖方林連長被日軍五花大綁，交給兩顆尖尖犬牙像兩把鋒利快刀的灰斑狗活活撕死，臨死前，肖方林高聲大罵：“狗娘養(yǎng)的小日本，我到陰曹地府也會為中國人報仇的”。

全過解放后，我在讀小學的時候認識了黃龍二。那時黃龍二拖著一條殘腿，他沒有其他家人和親屬，在村領(lǐng)導和生產(chǎn)隊領(lǐng)導照顧下，坐在小凳子上，拿著小鐵鍬和一幫未成年的勞力為農(nóng)業(yè)社谷地里鋤草。一到谷地邊，小勞力們就纏著黃龍二講抗日的故事，他時而痛哭，時而悲憤，時而高興。等我到外地讀高中的時候，黃龍二不知什么時候去世了。每逢清明節(jié)我們村里的人雖然不能作為黃龍二的后人為他燒上紙錢，但在心理都在默默念叨這位抗日英雄，獻上自己的一片心靈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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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州實驗中學退休教師